十九，剑与花
下城的市政厅是一栋塔楼样的建筑，像一根尖刺般插在岩壁间，在塔顶的监管人办公室可以几乎俯瞰整个下城全貌。
市政厅内装饰并没有预想的豪华，而是由乌黑的岩石与金属构成，充斥着教条的威严。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市政场所，更像是一座要塞。
大厅内吵吵囔囔，充满着恳求与申请，接待员的冷漠声音穿插其中。
“我们已经了解了。”“我们会研究这个问题。”“就快了。”“明天再来吧。”
芙莉德与克拉拉从嘈杂的大厅走过，前往了位于五楼的商业管理局。
管理局的前台办事处已排起长长的队列，接待窗口特地设置的非常低，让人必须弯着腰低着头才能看见里面的人。
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克拉拉不知从何端来了两杯冰咖啡，递给了芙莉德。
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与周围庄严而肃穆的味道混在一起，芙莉德不禁产生了一个奇怪已久的问题。
“为什么帕特纳达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却依然这么多人前来呢？”
“咳咳咳...这样的地方？愿意前来？这个地方在外界可是被宣传成海外的理想乡哎。”
正喝着咖啡的克拉拉闻言有些呛到，咬着吸管，笑着说。
“大陆上现在那样战火连绵，自从神圣帝国的末代皇帝狄奥多西-普拉西狄亚去世，哪还有一天安静日子过。各个王侯公国天天打来打去，最后受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
“那其他国家呢？不会接纳难民吗？”
“连年征战带来的生灵涂炭，自顾不暇的王侯又哪会接纳流民？生产被破坏后，闹起饥荒，刨草啃树，食人心肺，都是家常便饭了。大家都渴望着安定的生活，渴望不需要担心梦里被人杀死的月夜。”
“然后，一个‘理想乡’就出现了。天空学院庇护下的安身之所，远离战火纷飞的海外清净之地，人人安居乐业的理想乡。那些人就是这样介绍帕特纳达的。”
“那些人？”
“剑与花通用商会。也就是维特尔斯巴赫家的白手套之一。那些人一开始向着流民们廉价出售物资，迅速赢得了人人称赞的好名誉。然后，逐渐物资的价格变高，流民慢慢难以负担。再变成不再出售物资，而是卖出抽奖券。通过价格极低的抽奖券就有可能抽出各种物资，甚至于...最宝贵的...前往‘理想乡’的船票。”
“先给予希望，再给予绝望，再从绝望中给予那么一丝希望，榨干所有价值，自己还不沾半分腥，真是高明的手段，不是吗？”
芙莉德没有说话，手上咖啡已许久未动。良久，她才说出了一句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话。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维特尔斯巴赫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误会？芙莉德姐姐你去问问有多少人是这样进来的，不就知道了么。”克拉拉摇了摇头，将苦涩的冰咖啡一饮而尽。
“不过这也无所谓，虽然世界上什么地方都是一个糜烂模样，但至少有一点那些人没有骗我们，这里的确远离了战火。不说了，到我们了。”
随着叫号的声音响起，克拉拉站起身，拍了拍还在沉思着神游天外的芙莉德肩膀，说。
接待员快速着翻动着手中的文件，推了推眼镜，把腿高高翘起。他没有抬头看向克拉拉，只有话语从阴影中传出。
“店面的申请不是早就说了没法过吗？”
“为什么没法过？我准备的材料有任何问题吗？”
克拉拉费力的弯着腰，把头凑向接待窗口。
“这个问题我也不好解释，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换个地方申请吧。”
“我不明白你意思。我都和那边都谈好租金了。”
接待员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换个了架着腿的方向，抬起眼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哦。那我替他告诉你，他已经不出租了。”
室外的等待区依然吵吵嚷嚷，有人叫骂着将手上的文件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克拉拉看着接待员敷衍的神情，咬紧了牙齿。
“...你是在玩我？一周前我就和他谈好合同了，那地方我去看了，并没有什么人在那，一直在招租。”
“不信你再去找他问问？行了，臭小鬼，别以为你背后有着帮派支持就了不起，不需要知道太多，有些东西不是你惹得起的。下一...”
接待员放下杯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但他话没说完，便被迫停下了。因为一只手扯掉了窗口的铁丝网，伸了进来，抓着他的领子将他猛地提起。
滚烫的茶水洒落，浇在他的蓝色衬衫上，令他发出一声痛呼。他痛骂一声，正准备按响警报，却对上了一双含着凶性的紫色眼睛。
“把具体原因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最近我的情绪不怎么好，耐心有限。”芙莉德说。
接待员放下了意图摁响警报的手，因为就有一种感觉在告诉他，服从是他能做出的最正确选择。
“是剑与花...咳...是剑与花通用商会把那一整片地段全包下来了。你有能耐在这和我逞威风，你去找他们麻烦啊？”
得到了回答，芙莉德松开了手。
“...剑，与花？他们要这种破地做什么？”
“你别问我，我只是个拿工资的。有能力你去找他们问。好了，下一位。”
接待员喘了几口气，理了一下衣裳，说。
......
走出市政厅大门，没有了术式的过滤后，阴湿腐败的气息再次充斥了所有感官。
星星点点的绿色鬼火在街边跳动着，克拉拉扯了扯芙莉德的衣角，说。
“姐姐要不算了吧？我去再换个地方就是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罕见的退缩。
“之前不是说这个选址你是研究了好久才确定的。现在被人占了，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一点也不想！那可是剑与花，背后站着的是这座城市的真正主人。”
克拉拉眼光瞟了一眼乌黑的塔楼，顶端的巨大平台像是一只威仪的眼睛，俯瞰着她，她打了个冷战。
“那个接待员虽然态度很差，但有件事他没有说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长久以来在底城摸爬滚打的直觉正发着警报，如果只是正常的商业行为倒没什么，但万一真是有什么难以见人的目的...
可能废渊里又会被抛进一具无名女尸吧。
“姐姐我知道你是天上的人，不怕这些。但我还活在这片地下，在这裂谷里。...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知道新开了一家生腌店，很好吃噢。”
说着，克拉拉语气中竟带上了几分恳请。
即便是曾经独自调查血餐时她也未有这样退避。血餐只是显而易见的凶残，剑与花却是深不见底，遮天蔽日的深沉和幽邃。仅是想着，就令她喘不过气。
芙莉德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嗯...我们先回去吧。不过，你能把那个位置告诉我吗？”
......
小剧场-蟹与拳
“这些玩意儿要怎么用？”
芙莉德扶着额头看着眼前稀奇古怪的各种工具，与前面摆着的几只膏蟹。
克拉拉拿起其中一个钳子一样的工具，对着灯光，眯着眼睛研究了一会儿，说。
“这些是对螃蟹的刑具吗？”
这家餐厅并不像大多数下城建筑那样风格不羁，而是采用的最近两年逐渐在下城流行起来的似是而非的‘上城’风格。
既然是要对标‘上城’，那自然就有着许多讲究的地方。例如这些乱七八糟的工具。
“希望待会儿他不要来问我是要什么时候从哪一面用哪只手端白葡萄酒，以及什么时候从哪一面用哪只手端红葡萄酒。”
皱着眉头看着手上不明所以的奇怪工具，让芙莉德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哎？不过姐姐不是贵族吗，按理来说不是应该对这些东西已经习惯了。”
克拉拉放下了手中的‘刑具’，好奇地问。
“向来都是有专门的侍者做好这些，并不需要我去费心。而且以前吃过的海蟹也从没这么小只。”
芙莉德想了想过往在家中参加宴席时的情景，摇了摇头。
“唔呃...还真是...不好评价？”克拉拉看着周围貌似上流的男男女女，讪笑两声，感到了些许好笑。
橘色的灯光微微闪耀，大厅中还有着乐师正弹着轻柔的音乐。相比于单纯为了吃喝，这里似乎更适合情侣的约会。
克拉拉费劲地探究着这些工具的用途，勉强剥出了一团啫喱般的白嫩蟹肉，放在了芙莉德的盘中。
“那今天没有专门的侍者，就由我来当这个侍者咯~还希望芙莉德大人不要嫌弃~”
听着克拉拉调笑的声音，芙莉德叉起蟹肉想了想，随后她运起力量一声低喝。
“喝啊！”
声音打断了克拉拉的动作，她寻声望去，发现芙莉德猛地抬起拳头，带着骇人的威势锤向螃蟹，但在接触到螃蟹前的一瞬又由动转静，最后轻轻地拍在了蟹壳上。
随着‘啪嗒’一声，蟹壳自己完整的弹了出来，露出了里面如凝胶般的橘红蟹膏。大钳中生出裂缝，轻轻一碰，完整的白嫩蟹肉呼之欲出。
“哇哇哇哦！这是什么！”
看着这神奇一幕，克拉拉瞬间亮起了星星眼。
“哼哼。这可是我的绝招，我称之为杀蟹神拳。”芙莉德颇为自豪地哼了两声，夏日海滨下的往昔记忆在她眼前浮现，说。
“小时候我大舅来看望我时，常常带我下海潜水游玩。他每次都一直护在我身旁，陪我抓些海蟹牡蛎什么的，然后上岸就地烤着吃。我那会儿哪能抓得住海蟹海鱼呀，其实都是我大舅偷偷迫发出拳劲将那些小家伙们震晕了。”
“上岸之后我也有学有样的，学着大舅发力方法，一拳敲在烤熟的螃蟹上。可惜我没有大舅那样的入微境界，一拳下去，只把螃蟹壳敲开了。”
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暖色的灯光映照在芙莉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没想到以前学的这项技术，隔了这么多年还有用处。”
“我也要学我也要学，拜托这超酷的好吗。”
看着满眼冒星星的克拉拉，芙莉德笑着叹了口气，坐到了克拉拉身边，扶起她的右手，纤细的手指点着克拉拉的肌肉。
“哈哈...好痒...”
“别笑了，严肃点。感受这些肌肉的发力，感受这一根根纤维的运动...先这样再那样...最后再这样。记住一个要领，那就是殴打螃蟹，让它自己脱壳。”
轻快的旋律在空中飘荡着，两个少女的动作并不像是在教学，更像是在嬉笑着打闹。
“好的，我已经完全理解这一切了，芙莉德大师。”
一首曲子结束后，克拉拉摆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姿势，高高举起右拳，怪叫一声，冲着面前的螃蟹挥下。
“哇呀！受死吧螃蟹！吃我的这一计杀蟹神拳！”
虽然螃蟹大概早已是死的了。
啪叽一声，蟹壳顺着拳力打着转滑向了一边，克拉拉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敲在了石桌上。
“疼疼疼疼！”
“....”
一旁检验着出师成果的芙莉德不禁捂住了脸，转过了头，不忍直视。
“芙莉德大师，死去的螃蟹突然开始攻击我，怎么办。”
甩着泛红的拳头，克拉拉眼中好似有些水光，看起来那一下的确给予了她足够大的伤害。
“真拿你没办法...喏，这是我刚刚开的。”
芙莉德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将之前开好的螃蟹递了过去。
“哎嘿，谢谢姐姐~”
克拉拉接过螃蟹，拿起小勺舀起一勺红润的蟹膏，向着芙莉德嘴旁递去。
“啊~谁开的谁先吃，张嘴~”
迎着克拉拉充满期待的目光，芙莉德一口将小勺含住，鲜甜的满足感在舌尖蔓延了开，鲜而不腥，清而不淡。
解决完第一只螃蟹后，克拉拉又撸起袖子，像模像样地举起拳头。
“我就不信我一只都打不开！”
“啊疼疼疼...”
果然这个季节就是要吃螃蟹。
（原1819应该是2324，我传错了orz，万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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